诗在写我
——中国科学院大学 博士研究生 肖靖
青年诗人简介:肖靖,笔名罔生,2000年生于江西永新。中国科学院大学2022级博士研究生,老舍文学院第六届中青年作家班高研班学员,第十七届星星大学生诗歌夏令营营员。
事实上,我从未写过诗。
九岁以前我长在一座充满诗意的村庄,偏居国道G319一隅的化工厂园地,一条碧绿之河的上空。我所知诗歌的一切均源自这个我唤之为禾水的地方。
直到我必须躲在大人的掌心,乘坐厢式货车离开。当我们期盼的城市文明将一切都尘封,期盼就像一场巨大的空。所幸我年幼尚不知去日苦多,可以将花草树木、鸟兽鱼虫、枪林弹雨、生老病死、是非常变、去留因果,那些成为诗歌本身的事物统统打包,安放在记忆里那座已化作废墟的血地上疯长。
或许这也是为何我将诗歌区别于任何体裁,视之为别无他法的真正彻底的生命书写。
书写自我十二岁午夜的阳台开始,我感到恐惧我感到痛,我感到欲望我感到不可控,我必须写下时代切口里那些熟知而陌生的所有——我必须写下我。
切口被扩张,我也被放大,可却发生了奇怪的事。
当我写下诗,诗就已消失。这绝非妄言,而是我花了迄今一半的人生所得来的真相。(当然一个二十来岁青年的人生真相也不必当真。)我只好一路找一首找不到的诗,也因一种强烈直觉选择似与文学毫不相干的道路。
是偶然,是必然,我刻意地疏远,它却要以一种锋利迫近我。就这样,我们保持一种对峙的姿态。就这样,文学与我,远了,也就近了。
我的书写持续了十年的自我封闭,却在三年的被迫封闭中,向我的脑海里不断传响一个声音:你应该给世界看看。我说,我要籍籍无名地写,我要写得更好,写到有一天世界来看我的好。
即便在校园诗歌略有所获的今天,我依然固执地认为,所有自诩诗人的人必将远离诗歌本身——他们所写下的是诗人的身份而不是诗。任何发表任何奖项都无法说明我所写如何,只是可以让对一个不学无术不务正业之徒更有理由地胡作非为。
可那个声音仍在对我说:给世界看看。
给世界看看。此等壮举,于我而言,不亚于在聚光灯的舞台上脱掉裤子。但扪心自问,谁心底又没想过来一场别致的裸奔呢?
我最后的勇气来自一次回忆的绑架。那是一位伴我在禾水漂流的故人,他曾在一个风吹叶落的午夜对因滞笔而懊恼的我说,没关系,继续写,写下去,不用成为一名作家,只要成为一名作者。
那一年,我十四岁。
十年过去了,回首一望,我并未如他所愿。我总是断断续续地寻找生活的借口,伪装一种漠不关心毫不在意的写作姿态。学业、科研、社交、活动云云者,我能够轻而易举地罗列一系列阻碍我写下去的理由。可是在我羞惭于年华虚度之时,我又惊异地发现,我虽缓滞却从未弃之,搁下的时间总有一些能被搁不下的笔尖赎回。
我忽然明白,原来我从未写诗,而是诗在写我。
我多么想大声地向他宣告我的领悟,就像童年我向他指出一座山的象形。
如果我有任何接近诗歌的部分,那么感谢他,我的外祖父。
如今他坐落故乡的柏树之下,已有多年。